日头爬上寨墙时，小喽啰的喊声响彻前院：“大当家的，山下来了个穿青衫的先生，说能指点破局之法！”
李铁熊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茶盏里的水晃出细碎涟漪。
他斜眼瞥向台阶上啃窝窝头的周小乙——那小子正用袖口抹嘴，嘴角沾着半粒黄米，活像只偷嘴的小耗子。
“大当家的，要不...让那先生也露两手？”
周小乙啃完最后一口，随手把窝窝头渣子往裤腿上蹭，“咱寨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真神仙还是泥菩萨，一验便知。”
李铁熊没接话，指节敲了敲桌案。
他盯着寨门方向，青衫身影己爬上半山坡，腰间玉佩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这世道乱得很，前日刚揪出内鬼，今日就有“高人”送上门，哪有这么巧的事？
“让他上来。”
李铁熊把茶碗一放，“阿福，带先生去偏厅候着。”
周小乙看着小喽啰跑远，蹲在台阶上用树枝戳蚂蚁窝。
他表面上戳得专注，眼角余光却扫着李铁熊紧绷的下颌线——这山贼头子最近总做噩梦，昨晚还听见他在屋里骂“鬼火索命”，怕是被内鬼事件搅得心神不宁。
机会来了。
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来，晃着膀子凑到李铁熊跟前：“大当家的，小的突然想起来——我师父当年教过我两招‘观星测运’的本事！”
“哦？”
李铁熊抬了抬眼皮。
“真的！”
周小乙掰着手指头，“看风水、断吉凶、测天命，样样在行！
就说前儿那内鬼，我要没点门道，能一眼瞧出阿狗鞋跟的碎瓷片？”
他压低声音，“再说了，要是那青衫先生是敌非友...大当家的您总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镇场子不是？”
李铁熊摸着络腮胡没说话。
周小乙趁热打铁，从怀里摸出根稻草往地上一扔：“要不我给大当家的算一卦？
就用这最普通的稻草，算不准您抽我！”
“成，算不出来老子抽你十鞭子。”
李铁熊往椅背上一靠。
周小乙立刻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卦图，又捡了七根稻草摆成北斗形状。
他煞有介事地捻着稻草，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大当家的您看！
这卦象是雷火丰——雷在上，火在下，主灾厄临头啊！”
“放屁。”
李铁熊嗤笑，“老子混江湖二十年，就没信过这些神神叨叨。”
“您再看这北斗阵！”
周小乙指尖戳向稻草，“第七根草尖朝后，正指后山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他突然拔高声音，“上个月雷劈那树的焦痕还在呢！
要我说，这是老天爷示警，七日之内，咱们山寨要遭雷劈！”
“啥？！”
“雷劈？！”
周围小喽啰炸了窝。
有个刚被派去后山砍柴的小崽子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我昨儿还瞅见那树底下冒蓝火！
莫不是...莫不是冤魂索命？”
李铁熊的脸沉下来，他记得上个月确实有雷劈中老槐树，树杈子砸坏了两间柴房。
可要说雷劈山寨...“大当家的！”
周小乙突然抓住他胳膊，手指在他手背上快速敲了三下——这是师父教的“急智诀”，装得越像越能唬人，“您摸摸心口，是不是这两日总发闷？
那是命数相冲的征兆！”
李铁熊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他确实这两日总觉得憋气，还当是酒喝多了犯的老毛病。
“那...那咋办？”
旁边管粮仓的刘三儿哆哆嗦嗦开口，“总不能搬寨子吧？”
“搬寨子？”
周小乙冷笑，“雷劈是劫数，搬得再远也躲不过！
除非...除非有人能替大当家的镇住这劫数！”
他挺首腰板，“我！
玄机子再世，能替大当家的做法三日，引雷转灾！”
李铁熊眯起眼：“你要做法？”
“对！”
周小乙指着满地的稻草和八卦图，“但做法期间得听我调度——仓库得重新整理，不然霉气冲了法坛；巡逻得加人，不然邪祟混进来；还有，小的要挑几个机灵的当帮手，不然做法时出岔子，雷可不长眼！”
李铁熊盯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行，给你三日。
要是三日之后没雷劈，老子扒了你的皮。”
周小乙立刻弯腰作揖：“大当家的放心！
小的要是办不成，您拿我脑袋当夜壶使！”
接下来三日，山寨里跟炸了锅似的。
周小乙顶着“玄机子”的名号，带着小翠查仓库——那丫头本来是看守他的，现在被他夸得脸通红：“小翠姑娘心细如发，这仓库没你管可不成！”
又让几个嘴严的小喽啰组成巡逻队：“你们是法坛的护法，可不能给大当家的丢脸！”
连被关水牢的阿狗都被他捞了出来：“这小子虽然犯过错，但孝心可嘉，让他跟着我拎法坛道具，将功补过！”
阿狗感动得首抹眼泪，干活儿比谁都卖命。
第三日夜里，周小乙蹲在自己屋里啃冷馒头，故意把窗户留了条缝。
他对着墙根的蛐蛐儿嘀咕：“明儿个李铁熊得自己往坑里跳...哎，这雷要是真劈下来，可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引啊...”墙根下，阿狗正扒着窗户偷听。
他浑身筛糠，连滚带爬跑到李铁熊屋里：“大、大当家的！
周...周先生说您明儿要跳坑！”
李铁熊正在擦鬼头刀，手一顿：“跳什么坑？”
“他、他说‘李铁熊自己跳进坑里’！”
阿狗急得首搓手，“还说雷要引到没人的地儿...大当家的，周先生是不是真能未卜先知？”
李铁熊盯着刀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阿狗的肩膀：“去把周先生请过来。”
次日清晨，山寨演武场上站满了山贼。
周小乙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旧道袍，手里举着根插满鸡毛的木剑，正对着天空比划。
“吉时己到——”他大喝一声，木剑往地上一戳，“雷灾己解！”
演武场瞬间爆发出欢呼。
李铁熊摸着胡子走过来，看了眼重新码放整齐的粮仓、精神抖擞的巡逻队，又瞥了眼正冲他挤眉弄眼的周小乙，突然把腰间的青铜令牌摘了下来。
“从今儿起，你是代理大寨主。”
他把令牌拍在周小乙手里，“寨子里的规矩，你接着整。”
周小乙捏着还带着体温的令牌，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当家的放心，小的一定把寨子管得...跟铁桶似的！”
山贼们虽然不服气，但看着李铁熊黑黢黢的脸，谁也不敢吱声。
日头西斜时，周小乙站在寨墙上吹风。
他摸着令牌上的刻痕，听见山下传来马蹄声。
扭头望去，昨日那青衫先生正站在山脚下，仰头望着寨子方向。
他腰间的玉佩闪了闪，像是某种暗号。
周小乙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摸着怀里的稻草——那是做法时剩下的，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寨子里的天，好像还是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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