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沉，寒露无声。
沈舟迤逦行于林间，只觉脚下的落叶湿漉漉，微带一缕霉气。
他咬紧后槽牙，忍着头晕与未知的焦虑，暗自强迫自己每一步都平稳安静。
当饥饿和迷惘渐渐冷却，他唯一的信仰便是继续活下去。
前方传来一声急促却闷住的低呼，像是受伤的野兽。
沈舟条件反射地侧身，蹲身藏于树后，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屏住呼吸，调动全部理性本能去分析场面。
月色微冷，细碎地洒落林间。
借着光晕，他看到不远处的石径上，有五道人影正围猎一样追击一名黑衣女子。
女子脚步瑟缩踉跄，肩头血迹斑驳。
她回身，似想反击，然而匕首刚扬起便又被一股强劲剑风逼迫得退回树下。
这边厢，其中一名高大的黑袍男子吐了口浓痰，冷笑低声：“洛清雪，识相的束手就擒，我们主子仁慈，或许还愿意饶你一命。”
女子喘息间横刀以对：“悬剑堂做事，从不留活口。
倒不如你们自己退走，或可保全残命！”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坚毅的肃杀。
追击者们显然早有默契，三面包抄，剑光翻涌。
沈舟眯眼，心里电光火石地闪过几个选择。
若上前，事情会瞬间变复杂。
但他能感受到那名黑衣女子的绝望近乎挣扎，和他昨日藏身山野、与你死我活的无措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那女子受的是胸腔贯穿伤，失血己多，随时有生命危险。
五人夹击愈紧。
忽地，只听得一声破空劲响，女子猛地侧身，脚下却一滑，重重跌倒在地，溅起泥水，刀也滑落一旁。
五名黑影对视一眼，当即分两人掠上前。
沈舟屏气凝神，咽下一口唾沫，捏紧手中从地上捡来的一截朽木。
他知道自己一介弱书生，和武林高手正面较量无异自寻死路。
但人的求生本能在此刻胜过一切理智。
两名黑影刚欲将女子擒下，沈舟从树后猛冲出来，蓄满全身力气，将朽木砸向左侧那人的后脑。
他没想能造成多大伤害，只盼能略作干扰。
出手瞬间，他脚步踉跄，一边低声喝道：“小心身后！”
那名女子还算警觉，听见喊声一翻身，反手抓住滑落的刀刃，毫不犹豫刺入扑来的男者腰腹。
电光火石间，场面顿时大乱。
“一起上！”
其余三人意识到有外人在场，怒吼着转向沈舟。
沈舟只觉胸口发紧，背脊发凉。
更多动作是求生本能和医学经验的混合冲动。
他猛地往旁边一滚，堪堪避过一剑。
地面泥泞，很快沾湿衣裳，带来冷意。
忽然黑衣女子起身，她咬着牙，将刀反手劈下，将刚才扑来的追兵压制住片刻。
借空当，她飞快后退，挺身站到沈舟身前。
血顺着她左臂淌下，与黑衣一同被夜色吞噬。
追兵笑意森然：“好呀，多了条鱼。
今日就让你们都戳骨喂狗！”
沈舟低声道：“你还能动吗？”
女子如电般看他一眼，目光凛然，不带谢意，只咬牙道：“想活命，随我走！”
说罢，她突然朝夜深处疾奔，沈舟哪里想得到这娘们如此刚烈，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其后三名追兵反应极快，起步便是追杀，脚下轻功极快，三步两步己至近前。
林中泥泞，脚印深浅不一。
沈舟凭下意识寻最近的树丛钻行，背后风声呜呜，几乎能嗅到利刃。
黑衣女子则左臂搭住一株残枝，借力纵起，将一把暗器甩出。
锵然一声，一人被银针击中眉心，惨叫倒地。
沉舟看得心头一惊，暗忖这女杀手果然凶悍。
他自身是医学研究生，快步间配合呼吸，拼命计算体力消耗。
可即便如此，体能也逐渐被夜风和恐惧榨干。
不远处，黑衣女子狂奔后猛然一颤，只见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她咬牙忍住痛，“前面有条小溪！”
沈舟强忍疲累，低声道：“你流血太多，不能再跑。”
语气坚定，却被后面追兵断喝淹没。
“前头绝地，看你们往哪儿逃！”
看情势，逃并非良策。
沈舟眨了下眼，双膝隐隐发颤。
他豁然开朗，低声对女子道：“再靠近小溪时你佯装跌倒，我帮你拖住两人，剩下一个你解决。”
女子冷冽的眼神中闪过诧异，终究默默颔首。
他们奔至溪边，水光森冷，乱石遍地。
沈舟摒住心头抖动，咬牙向追上来的持剑者掷出手里泥块。
灰尘迷眼，两人一滞。
就在此刻，女子如蛇矫般扑出，刀尖寒光一划，斩断对方手筋。
三人缠斗成一团。
沈舟看准时机，一头撞入敌人口鼻，对方闷哼后倒地不起。
最后一名持刀者见状，惊怒交加，接连劈出三刀，但均被黑衣女子躲开，转眼己被扭断手腕。
喘息间，林间只余风息，杂乱脚步在身后渐渐远去。
女人身体摇晃，终于撑不住坐倒。
月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惨白色，汗与血交缠。
沈舟蹲下身，将她伤口仔细按压，低声道：“配合我，不然你会死。”
女人死死盯着他，眼里复杂。
过了片刻，却松开肌肉，任他以熟练手法为伤口止血。
“你是谁？
为何救我？”
她沙哑低语。
“我只是个路过的不祥之人，”沈舟平静道，“见血管暴露，不救会死人。”
她笑了一下，笑意倦倦虚弱，随即又克制住。
“可你明知悬剑堂行事，沾身便是大祸。”
沈舟叹息，“救人不是为自己。
他们追杀你，只因你背叛了谁？”
她没回答，只侧头望向夜色深处，指背上青筋突起。
沈舟不再追问，取下外衣包扎，动作一板一眼。
“你失血过多，需要清洗伤口、止血和缝合，最好输血，但在这里我没法做到后者。”
她没有动，咬牙承受痛楚。
“你用的包扎不是江湖医法。”
沈舟停顿，简要道：“异乡学过几日新法而己。”
对方眉眼低垂，似乎不相信，却也识趣无言。
林风渐定，溪边只余虫鸣。
沈舟扶她半坐，守在侧旁。
短暂静谧下，突然林间传来微弱异响。
两人立时戒备。
只见两骑快马遥遥靠近，其中一匹马上人穿白衣，披长剑，月光下剑眉星目，温和而犀利。
他勒马停下，冲沈舟抱拳：“白浮柳，万岳山庄。”
沈舟一愣，警觉看向眼前年轻剑士。
对方低头见洛清雪状况，蹙眉道：“竟是你？”
洛清雪喘息中冷冷一笑：“白少主怎会出现在这荒野，莫非是为我？”
语尾自嘲又带倦意。
白浮柳皱眉，干脆下马，目光落在沈舟手中的临时绷带上，眼神一沉。
“她伤势如何？
需要帮忙吗？”
沈舟不卑不亢。
“命暂时保住，若能避开再度追杀，静养三日或有转机。”
与此同时，后方一道轻捷脚步靠近，一个身材瘦小、神态自若的女子步出树影，衣着干净利落，背着医箱。
她不多言，三两步掏出银针：“让我看看。”
沈舟让开。
女子落针利落，几下便稳住伤势。
她一面处理伤口，一面问沈舟：“你医术不错，为何留在江湖？”
沈舟苦笑：“偶然路过，命运如此。”
白浮柳皱眉，似信非信。
“这夜里山林中多怪事。
两位既受我万岳山庄所救，不妨随我暂避，待伤势稍愈再做打算。”
洛清雪面色苍白，目光转向沈舟。
沈舟低声道：“伤如此重，无论江湖恩怨，先疗伤自保。”
白浮柳见状大喜，挥手示意同伴保护。
他最后瞥了沈舟一眼：“夜长梦多，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随他上马，洛清雪横卧在马上，强撑精神不语。
沈舟坐在一旁驭马，心头百感交集。
他们行至山腰，夜色渐浓。
远处犬吠起伏，仿佛追兵未曾真正离去。
至山庄一处隐地，白浮柳将他们安置于偏院，亲自守夜。
江湖夜雨虽未下，气氛却格外压抑。
洛清雪渐渐昏睡，沈舟在窗下易好伤口，思绪百转。
他本可袖手旁观，理智告诉他江湖恩怨非己所能担。
可现实是，他己然卷入，是谁都回不到最初的安全边界。
窗外犬吠渐远，夜风更冷。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血迹，莫名觉得世界的秩序正在悄然更迭。
而这一切，仅仅开始于一场偶然的救赎。
夜色如泼墨般沉重，远方京畿方向隐隐传来驼铃声，预示着另一处权谋暗潮正悄悄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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