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沈清辞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与左肩火辣辣的疼痛,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陌生的城镇屋脊间纵跃。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顾长渊那双沉静杀眸带来的刺骨寒意,以及那缕萦绕不散的冷冽松香。
他果然是来杀她的。
那个人,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体内的内力因方才的激战与此刻的奔逃而剧烈消耗,左肩被剑气扫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喉头那股腥甜几乎要压制不住。
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否则不等追兵赶来,她自己就要先倒在这冰冷的夜色里。
目光掠过脚下鳞次栉比的屋舍,最终定格在城镇东南角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院。
那宅院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隐约可见,更重要的是,其最边缘处有一片小小的竹林,竹林掩映下,似乎有一角独立的、略显陈旧的小院,灯火黯淡,与主宅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就是那里了!
沈清辞咬紧牙关,提气轻身,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那片竹林,踉跄几步,扶住一株粗壮的竹子才稳住身形。
竹叶沙沙作响,更衬得这小院寂静得可怕。
她屏息凝神,仔细感知了片刻。
小院内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属于普通人的气息,并无伏兵迹象。
她蹑足来到小院唯一亮着灯火的窗前,指尖蕴力,轻轻捅破窗纸,向内望去。
房间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寒。
一桌,一椅,一床,一个书架,架上塞满了书籍。
一个身着半旧青色儒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专注地看着书。
他侧脸线条温润,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淡淡的郁色,身形略显单薄。
看起来,像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
就在沈清辞观察的瞬间,胸中那股淤血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虽然她及时用手捂住,但压抑的咳嗽声和那细微的动静,己然惊动了屋内的人。
“谁?”
青年警觉地抬起头,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清辞心下一沉,正欲强行提气离开,左肩的剧痛却让她身形一滞。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内轻轻拉开。
青年手持油灯站在门口,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的容貌清秀俊雅,比从侧面看更添几分温和,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他看到了倚靠在竹旁、嘴角染血、衣衫凌乱且明显带着伤的沈清辞,眼中瞬间闪过震惊、疑惑,却唯独没有寻常人见到夜闯者的惊慌与敌意。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沈清辞握紧了袖中仅剩的银簪,眼神冰冷而戒备,如同受伤后警惕的小兽,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青年看着她那双即使在狼狈中依然清亮逼人、此刻却写满防备的眸子,又看了看她捂住左肩、指缝间渗出的暗红,眉头微微蹙起,那抹郁色似乎更深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侧身让开了门口,低声道:“外面冷,姑娘若是不嫌弃,先进来避一避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量,但在这诡异的深夜,面对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伤的女子,这份善意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疑。
沈清辞没有动,目光如刀,审视着他。
青年见她不动,也不催促,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油灯稍稍提高,照了照自己空荡荡的身后,以示并无他人,语气依旧温和:“姑娘伤得不轻,若不及时处理,恐会恶化。
在下这里虽简陋,却还有些寻常伤药。”
他的眼神清澈,担忧之情不似作伪。
而且,沈清辞敏锐地注意到,他身上的儒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处甚至有不易察觉的磨损,与这宅院的富贵之气格格不入。
再联想到这偏僻的位置和清寒的布置……一个不受宠的、被家族边缘化的子弟形象,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这样的人,或许……并非敌人?
体内的虚弱感和伤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权衡再三,沈清辞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簪子的手,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了那间简陋的书房。
在她踏入的瞬间,青年立刻谨慎地关上了房门,并未落锁。
“姑娘请坐。”
青年指了指房内唯一的那张椅子,自己则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不大的木箱,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和一卷干净的棉布。
沈清辞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背靠着墙壁,冷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年将药瓶和棉布放在桌上,推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主动退开了好几步,与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光坦然:“这是家传的金疮药,效果尚可。
姑娘自行处理便好,在下……去外间守着。”
说着,他竟真的转身,要往门外走去。
“等等。”
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因受伤和失血而有些沙哑,“你……为何帮我?”
青年脚步顿住,回过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意:“这深宅大院,看似锦绣,实则……各有各的难处。
见姑娘落难,举手之劳而己,谈不上相帮。
姑娘若觉不便,待伤势稍缓,自行离去即可。”
他的话语坦荡,那份苦涩不似伪装。
沈清辞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她看着桌上的药瓶,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气质干净、眼神忧郁的青年,沉默地走上前,拿起药瓶,拔开塞子轻轻一嗅。
确实是上好的金疮药,气味纯正,并无异常。
她不再犹豫,背过身去,艰难地解开部分衣衫,将药粉洒在左肩那道皮肉翻卷的剑伤上。
药粉触及伤处,带来一阵刺痛,她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青年始终背对着她,站在门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
迅速包扎好伤口,沈清辞整理好衣衫,感觉那股钻心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内力也稍稍恢复了一丝。
她看向青年的背影,低声道:“多谢。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转过身,见她己处理妥当,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他温声道:“在下姓林,名慕羽。
仰慕之慕,羽翼之羽。
此地是家父的别院,我……平日在此读书。”
他简单介绍了自己,却绝口不问沈清辞的姓名与来历。
林慕羽。
沈清辞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慕羽,向往羽翼,渴望飞翔?
倒是契合他这被禁锢于偏院的处境。
“我姓沈。”
沈清辞只说了姓氏,这并非完全虚假,她母族便姓沈。
“沈姑娘。”
林慕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并无探究之意。
他看了看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沉吟道:“姑娘伤势未稳,此时出去恐怕……若信得过在下,可在此暂歇片刻。
这院子平日无人前来,还算安全。”
沈清辞确实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无力。
顾长渊是否还在外面搜寻?
那些发射暗器的第三方又是何人?
此刻贸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眼前这个林慕羽,虽身份成谜,但截至目前,他的善意是真实的。
她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思考下一步。
“那……便叨扰林公子了。”
沈清辞终于松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慕羽见她应允,似是松了口气,指了指里间那张唯一的床铺:“姑娘受伤体弱,请在床上安歇吧。
我在外间看书即可。”
沈清辞这次没有拒绝。
她走到床边坐下,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铺,一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排山倒海的倦意顿时袭来。
但她依旧不敢完全沉睡,只是盘膝坐好,暗自运转内力,调息疗伤,同时留了一丝心神在外,关注着外间的动静。
外间,林慕羽重新坐回灯下,拿起了那本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眼神复杂难明。
夜,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缓缓流逝。
一个是不敢放松警惕的落难公主,一个是心怀善念却同样身陷囹圄的失意嫡子,在这偏僻的小院里,因一场意外的追杀,命运之线悄然交织。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