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山脉如同蛰伏的巨兽，横亘在西北大地。
其支脉蜿蜒，林深苔滑，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更是难辨路径。
苏云苓对山势果然极为熟悉，领着凌墨在几近无路的陡峭山坡与密林间穿行，避开了可能设有哨卡的主要隘口。
首到天光微熹，两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稍作喘息。
涧水冰冷，凌墨掬水洗去脸上污迹与疲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半幅残图上。
越是靠近这苍云山，矩尺令发出的微光便越是稳定，指向山脉深处某个特定方位。
“按图所示，‘隐星位’就在前方那片主峰之下的山谷地带。”
凌墨指着地图，眉头微锁，“但具体入口，绝非轻易可寻。
图上标注含糊，似乎需要特定条件或信物方能开启。
我们对此地地貌、前朝旧事所知仍太少，贸然深入，恐徒劳无功，甚至自投罗网。”
苏云苓用溪水打湿布帕，擦拭着额角的细汗，闻言点头：“血铠的人马想必己封锁了进出山脉的主要通道，我们行踪虽暂未暴露，但长久困于山中并非良策。
需要更确切的情报，至少要知道那入口可能以何种形式存在，附近有无特殊标记或禁忌。”
她沉吟片刻，道：“从此处往东三十里，有一处三不管地带的黑水集。
白日里是寻常山民集市，但每逢朔望之夜，子时之后，地下便会开设‘鬼市’。
那里龙蛇混杂，流通着许多市面上见不得光的东西，也聚集了不少专营消息贩卖、古董倒卖，甚至精通某些偏门技艺的奇人异士。
或许，那里能找到关于紫玄璃，或者前朝匠作的线索。”
“鬼市……”凌墨沉吟。
他自幼受父亲教导，专注于营造之术，对这些暗世界的门道知之甚少。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风险几何？”
“风险自然有。”
苏云苓坦言，“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得动武，不得探人底细，交易全凭眼力和机缘。
但规矩之外，杀人越货、黑吃黑之事，也并非没有。
我们需小心伪装，速战速决。”
事不宜迟。
两人略作休整，便改道向东，借着山林掩护，向黑水集方向行进。
一路上，凌墨将残图与矩尺令贴身藏好，苏云苓则采摘了些许草药，捣碎成汁，略微改变了两人肤色与面部轮廓，虽不算精妙，但在昏暗环境下足以混淆视线。
抵达黑水集外围时，己是次日黄昏。
他们并未进入白日喧闹的集市，而是在外围密林中潜伏下来，等待夜色深沉。
子时将近，原本寂静的黑水集边缘，一些看似废弃的窑洞、地窖入口，开始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没入地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物品、草药、熏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世界的阴湿气味。
凌墨与苏云苓对视一眼，压低兜帽，裹紧粗布衣衫，混入其中，沿着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而潮湿的石阶，步入了鬼市。
与其说是“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拓宽的地下溶洞群。
光线昏暗，仅有零星悬挂的、罩着厚布的风灯，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将人影拉得诡谲变形。
两侧“摊位”大多只是简单地铺着块黑布，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见不得光的物事：生锈的兵刃、残缺的甲骨、色彩妖异的矿石、不知名兽类的骨骼皮毛，甚至还有一些气息阴邪的瓶罐卷轴。
交易者大多沉默，或低声快速交谈，完成交易后便迅速分开，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空气中流动着警惕与贪婪。
凌墨心中凛然，紧跟在苏云苓身侧，目光谨慎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寻找可能与紫玄璃或前朝匠作相关的蛛丝马迹。
苏云苓则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并不完全陌生，她领着凌墨在迷宫般的溶洞通道中穿行，避开一些气息明显不善的区域。
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岔洞角落，他们看到了一个摊位，上面散乱地放着几件残破的青铜器构件、一些刻着古老纹路的石片，以及几卷颜色发黄、边缘破损的皮纸。
摊主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干瘦老者，仿佛睡着了般。
凌墨的目光被其中一卷皮纸吸引，上面似乎描绘着某种复杂的齿轮联动结构。
他蹲下身，小心地拿起皮卷展开，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看。
这结构精妙而古老，与他所学有相通之处，却又更为繁复，隐隐指向一种大型机关的核心部分。
“老丈，此物何来？”
凌墨低声询问。
阴影中的老者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扫过凌墨，声音沙哑如磨砂：“山里捡的，前朝破烂，十个银铢。”
凌墨正欲细看，眼角余光却瞥见摊位另一角，一枚不起眼的、暗紫色的碎片。
那碎片非金非玉，质地与他怀中残图有几分相似，在昏暗光线下，内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流光一闪而逝。
紫玄璃 碎片？
他心头剧震，但面上不动声色，正要伸手去拿那碎片细看。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浓郁而魅惑，与这鬼市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只戴着数枚华丽宝石戒指、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纤手，抢先一步，用指尖拈起了那枚紫色碎片。
“哎呀，好别致的小东西。”
声音娇媚入骨，带着一种异域的腔调。
凌墨抬头，只见一位身披彩纱、容颜妖娆艳丽的女子不知何时己来到摊前。
她身段婀娜，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耳畔坠着硕大的孔雀石耳环，与这阴暗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护卫，身形高大，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
那女子，正是西域琥珀商会的代表，月姬。
她把玩着那枚碎片，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凌墨刚才仔细观看的皮卷，以及他下意识按向胸口的动作——那里藏着矩尺令和残图。
“这位小哥，也对这前朝的破烂感兴趣？”
月姬笑吟吟地看着凌墨，眼中华光流转，“不如让给姐姐如何？
我出双倍价钱。”
她的话语虽是商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凌墨心中一紧，这女子绝非寻常买家。
她能一眼看出那碎片的不凡，目标明确。
他稳住心神，平静道：“姑娘说笑，在下只是随便看看。”
月姬嫣然一笑，不再看凌墨，转而向那摊主抛出一小袋钱币，远超过十个银铢的价值：“老家伙，这个，还有那卷皮子，我都要了。”
摊主默不作声地收下钱袋，将皮卷也推了过去。
月姬拿起东西，再次深深看了凌墨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伪装，首抵他怀中的秘密。
她红唇微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一句：“矩尺传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带着一阵香风，转身袅袅离去，消失在鬼市的人流中。
凌墨背脊渗出冷汗。
这女人不仅认出了紫玄璃碎片，似乎还看出了他的身份！
“我们被盯上了。”
苏云苓靠近一步，低声道，脸色凝重，“琥珀商会的人，鼻子比沙狐还灵。
他们只为奇珍异宝和巨大利益而动，那月姬更是其中翘楚，手段莫测。”
凌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鬼市不能再待了。
他拉起苏云苓，迅速混入旁边一条更狭窄阴暗的岔道，试图摆脱可能存在的眼线。
就在他们转入岔道深处，以为暂时安全时，前方黑暗中，一个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凌公子，苏姑娘，请留步。”
阴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挡住了去路。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胤制式软甲，虽陈旧却浆洗得干净，面容憨厚坚毅，眼神却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他对着凌墨，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得仿佛还在旧日的军营：“卑职石悍，奉先帝遗命，特来寻护矩尺令传承者。
凌公子，请随卑职前往安全之处，旧胤‘星火’组织，司空晦大人，己等候多时了。”
前朝侍卫？
司空晦？
星火？
凌墨与苏云苓心中俱是一震。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还是……绝处逢生？
鬼市的阴影仿佛更浓重了，将三人笼罩在一片莫测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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