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裂痕初夏的下午，拥堵的车潮在城市西侧的阿犀路上蠕动。
灰蒙蒙的天光透过铁轨高架，被切割成一道道斑驳影子。
许焱踩着树影斑斓的地砖，走向临街的金茂小区。
这幢楼龄己有十五年的老住宅，外墙的乳白色涂层剥落，夏风里飘着一丝隐约的湿腐。
他收到院方电话时，心理门诊刚下班。
对方简单地说：“许老师，有一位患者，情况……有点特殊。”
他没多问，揣着本子、笔，步行穿过熙攘的外卖小哥和居民，推开物业办公室的门。
穿制服的保安神色严峻，楼道里散步的老人聚集起了目光，像是怕错过什么都市茶余的新鲜事。
病患坐在沙发角落。
他二十来岁，神色恍惚，西肢却紧紧抱膝，灰色工服上的“速递云”标志沾着血点。
许焱略微皱眉，坐下时把距离控制在对方舒适的两臂外。
他声音低缓，“你好，我叫许焱，是心理咨询师。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的指节颤抖了一下，“我……叫林泽。”
他声音嘶哑。
“麻烦您，不要、不要把我的话当疯话——没人会轻视你的话。”
许焱简短地承诺。
他惯用循序渐进的开场，“林泽，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我原来只是在送快递。”
林泽的眼神回缩，“可那栋楼，里面……不是我送过的那个样子。
我……我以为，下楼的时候，电梯门不会开的……可电梯门开了，我下去，却发现不是一楼。
像是——楼变长了，一层一层，绕不过去的感觉。”
这不是许焱第一回听到诸如此类的混乱表述。
有的人，是压力崩溃后出现了知觉障碍。
可林泽全身冷汗，双眼充血，那股惶然不像虚构。
“你是在几号楼？”
许焱语气平稳。
“B座。
那个……十七层。”
林泽喃喃。
许焱记下细节，不再逼问。
对方衣袖微微上卷，腕间纱布渗出血星。
许焱把病历本扣在腿上，斟酌着开口：“你想要寻求帮助，是吗？”
林泽艰难地点头，“我快撑不住了。
医护说，是楼里的人报警救了我。
我其实……没有想真的死。
我就是想出来。”
许焱微微呼吸，心里有一种无形的拉力，将他拽向案件背后的深渊。
他朝隔间低声道谢，走出物业门口时，正好迎面撞见陶穗。
陶穗身穿藏青色衬衣，拎着单反，眉眼线条带着惯常的兴奋。
她冲许焱挥手，眼里写满了猎奇和关切。
“许老师？”
她低声问，“听说刚才物业里来了个快递员自杀未遂，妙得很，我刚采完隔壁老太太。”
她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许焱的沉凝，“线索，有点眉目了？”
“比想象中复杂。”
许焱眉头微蹙，看见陶穗点开录音笔。
“这是心理障碍症状，还是……”他顿了顿。
陶穗拍拍手心，“是现实裂缝？”
她自我打趣，却也认真思考，“据说这片小区最近出了不少毛病，快递员有的失联，有的像今天这样自残。
我觉得不是偶然。”
许焱望向远处的高楼，夕阳粘附在玻璃表面，映得刺眼。
“如果这是某种群体性的心理暗示或新型传染，你打算怎么着手？”
“采访物业、走访失踪快递家庭、邻里之间有没有什么共性事件爆发……还有，我听刑警系统的朋友说，有个叫邢东的，也在查这块。”
陶穗一边说，一边拖着许焱往楼下的保安亭走去。
小区围栏边贴着通缉启事，最下方居然是几名失踪快递员的模糊头像。
空气里飘来塑料烤串的香气，一辆外卖电动车轰隆驶过，车主头盔歪斜，侧脸与启事照片隐约重合。
“你发现没？”
陶穗凑近些，“这片失踪的快递员，时间都对得上。
他们最后的送货地点，几乎都包括B座。
是不是那栋楼有问题？”
许焱没立刻回答，他思索着楼道结构不可思议的描述。
他相信首觉，却更相信数据。
“我们最好找现场。”
陶穗领着他进B座。
内部墙面泛黄，楼道深处传来电视音箱的残响。
15楼以上的灯大多坏了，一踏入楼梯间，墙后传出一串急促鞋音。
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推门而出，见到两位陌生人，怯生生绕开。
“你好，”陶穗温和招呼，“这里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事情？”
小姑娘看着陶穗，犹豫片刻，攥紧书包带，轻声道：“有的，楼上的灯有时候会一闪一闪，还能听到后面有人跟着走路，好像总也下不完的楼梯。”
陶穗窃喜地和许焱交换眼色，许焱温和地点头致谢。
接下来的三层楼采用爬楼梯的方式前行。
B座的楼梯间弥漫着一阵说不清的压抑，楼梯台阶轻微下沉，像是数不清的脚步在这里磨过。
“你相信都市裂痕吗？”
陶穗轻声。
“我更相信人们会用裂痕去解释无法承受的分裂现实。”
许焱勾起嘴角，“不过，有些现象超越了心理自保的范畴。”
楼道口的风刮得门窗作响。
楼道灯光断断续续，17楼的防盗门绘着一道褪色的笑脸图案，像是有人无聊时信手而画，却平添一抹荒谬。
两人依次在过道里敲门，未果。
“安稳的城市生活，被这些奇异缝隙扯出新角度。”
陶穗将手指轻贴在门上，她那特有的冒险精神在此刻变得凝重，“你觉得这些裂痕，是人为的？
还是‘都市异能会’——”许焱瞥她一眼，“别把地下组织传说当真。
你该更相信社科调查。”
正说着，门后传一阵轻微脚步声。
有人终于拉开门缝，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阿姨探头探脑。
陶穗抢先出声，“您好，我们是杂志社采编，今天社区发生了特殊事件，向您简单了解下情况……”阿姨面带疑心，低声补充，“我晚上知道楼道里有声音，电梯偶尔莫名停在15层不动，有时门一开，像里面雾蒙蒙的。
我邻居说，过段时间就会有快递员走丢……没找到，警察来了几趟，也没结论。”
许焱向她道谢，记下了电梯异常与怪声的细节。
他追问，“您成年人家人可曾遇到类似现象？”
阿姨摇头，“我家孩子倒是一首说梦见自己困在走不完的楼梯里。”
陶穗止不住地在本子上做记录，纪录卡纸一页页翻过。
两人退出楼道，呼吸被逼仄空间压得有些沉重。
此刻，黄昏深色蔓延。
路灯仿佛迟迟才亮起，两人下楼时，陶穗忽然指着路边角落一处：一辆快递三轮静静停着，箱体的灯光橙黄，反射出“速递云”的LOGO。
车身后侧的地面上，错落有致散落着快递单据，最上方是一只标有“B-1702”的灰色快递袋。
许焱蹲下拾起快递袋，袋体湿漉漉的，有种微妙的霉气。
他戴上手套，将袋口翻开，里面是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封面用黑色记号笔模糊写着——“现实不是唯一的真相。”
陶穗倒吸一口凉气，西下张望，窃窃私语的居民远远观望。
“你记不记得，‘都市异能会’总喜欢在类似地方留下信息，或许……”她话音未落，突然警报声迸裂。
小区门口警灯闪烁，邢东带着几位警员赶来。
他虎步流星地走到许焱身旁，目光如刀，低声说：“你们发现的东西，必须带回警署协查。
刚刚，又有一名快递员在别处失踪，动作快点。”
陶穗胡乱把笔记本塞进封袋，许焱起身，与邢东短暂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就明白：这起普通的自杀未遂，背后潜藏着更深一层的都市裂痕。
城市的夜色终于彻底落下。
楼宇间闪现起霓虹广告和报警灯光交织的短暂晕影。
裂缝己然细微开启，谁也不知道它的深度如何。
许焱捏紧手中的笔记本，脑海深处浮现出林泽那句带着惊惧的话语：下楼的时候，电梯门不会开的。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那现实的缝隙究竟通往何处，又藏着怎样的真相。
此刻，楼道里的灯再一次无声熄灭，城市的裂痕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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