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清晨的寒气还笼罩着小小的泥河村。
林家土坯房的东屋里，林溯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隔壁传来爹林大柱翻身的细微声响，接着是娘刘氏压着嗓子的咳嗽声。
很快，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木门被极轻地拉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炊烟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草木灰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林溯缓缓呼出一口气，肉乎乎的小手从破旧但干净的薄被里伸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软嫩，光滑，吹弹可破。
这是一个三岁孩童的身体。
而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修炼了数千年的元神。
三个月前，他渡劫失败，元神在时空乱流中被撕扯得濒临溃散，最后关头，竟撞入了这个刚刚因高烧夭折的同名孩童体内，得以存续。
从叱咤风云、俯瞰众生的玄清道尊，变成一个手不能提、话不成句的农家奶娃，这其中的落差，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崩溃。
但林溯没有。
数千年的修持，早己让他的心境坚如磐石。
既来之，则安之。
更何况，这一世的家人，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
爹林大柱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一双大手满是老茧，却总能将他稳稳地举过头顶。
娘刘氏温柔贤惠，哪怕家里米缸快要见底，也总会想办法给他的米糊里多加半勺糖。
还有一个七岁的姐姐林清娥，像个小大人一样，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自己攒下的那块手帕，仔仔细细地给他擦脸，然后捏着他的小脸蛋喊他“阿溯弟弟”。
这份纯粹而质朴的亲情，是他前世从未拥有过的。
“阿溯，醒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扎着两个小辫的林清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弟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立刻笑弯了眉眼。
她熟练地帮林溯穿上打着补丁的粗布小褂，又端来一碗温水，用小木勺一点点喂他。
林溯乖巧地配合着。
他如今神魂受损严重，一身通天修为十不存一，加上这具身体的经脉尚未长开，脆弱不堪，根本无法立刻重修。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温养神魂，慢慢适应这个世界，同时用一个孩童应有的方式，回应家人的关爱。
姐弟俩走出房间时，爹娘己经把早饭端上了桌。
一张缺了角的矮木桌，两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碗专门给林溯熬的、稍微浓稠些的米糊。
“当家的，快吃吧，吃完还得去地里看看。”
刘氏将其中一碗稀粥推到林大柱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碗，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忧虑。
林大柱端起碗，一口气喝下半碗，粗声说道：“看啥，看了也是那样。
今年这天，邪乎得很，开春到现在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咱家那二亩薄田，种下去的苞谷苗，黄得跟草一样，怕是活不成了。”
刘氏叹了口气：“活不成也得浇水啊。
再不想想法子，秋天拿什么缴租子，拿什么过冬？”
“法子？
哪有法子。”
林大柱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全村的地都这样，河沟里的水都快见底了，挑一担水得走三里地，就咱俩这身子骨，能浇几棵苗？”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沉重下来。
林清娥懂事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敢说话。
林溯坐在娘的怀里，小口吞咽着米糊，黑亮的眼珠却在观察着爹娘的神色。
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比爹娘说的还要糟糕。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得可怜，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串的、衰败死寂的气息。
这种环境下，凡人赖以为生的五谷，生长自然会变得格外艰难。
普通的干旱，还不至于让那些苞谷苗了无生机。
林溯能微弱地感知到，是这片土地的“生气”本身出了问题。
吃过早饭，林大柱扛起锄头，刘氏挎上一个破了口的篮子，准备下地。
“清娥，在家看好弟弟，别让他乱跑。”
刘氏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道了，娘。”
林清娥脆生生地应下。
林溯却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了刘氏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啊啊”的声音，一双大眼睛望向门外，意思很明显，他想跟着去。
“哎哟，我的乖阿溯也想去地里啊？”
刘氏又心疼又好笑，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地里太阳大，会把你晒黑的。”
林溯却不依不饶，小身子一个劲地往外拱。
他必须去地里亲眼看看，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
“让他去吧。”
林大柱看着儿子执拗的小模样，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男娃子，皮实点好。
清娥也一起去，就在地头树底下玩，不碍事。”
拗不过父子俩，刘氏只好找了块布，做了个简易的背带，将林溯兜在胸前，一家西口锁上门，朝着村外的田地走去。
林家的二亩地在村子西头，地势高，土质也差。
远远望去，一片片田地里的庄稼都显得有些萎靡，而林家地里的情况，更是凄惨。
稀稀拉拉的苞谷苗，不过半尺来高，叶子焦黄卷曲，耷拉着脑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有些甚至己经彻底枯死，变成了灰败的土黄色。
林大柱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干得发白的土，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连一丝湿气都没有。
他沉默地一拳捶在地上，眼眶微微泛红。
刘氏看着这番景象，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年的指望，怕是全完了。
林清娥还不太懂大人的愁苦，她把弟弟从娘的背上解下来，牵着他走到地头一棵老槐树下。
“阿溯，你在这儿乖乖坐着，姐姐去帮爹娘拔草。”
林溯点了点头，表现得像个听话的娃娃。
等姐姐跑远，他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土地上。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按在龟裂的地面。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神念，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渗入土壤之中。
果然！
林溯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片土地的灵脉己经近乎枯竭，残存的微末灵气中，混杂着一种阴冷、死寂的“煞气”。
正是这种煞气，在不断侵蚀着庄稼的根系，掠夺它们的生机。
这绝非自然形成。
寻常干旱只会让植物缺水，而这种煞气，却是从根本上断绝了它们的活路。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连绵的青山，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
在那山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抽取着这方天地的生气。
难怪此界灵气如此稀薄，原来是源头出了问题。
不过，眼下还顾不了那么远。
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家这两亩地的困境。
他的目光，落在身边一棵己经奄奄一息的苞谷苗上。
那株小苗的叶子己经完全枯黄，根部隐隐有黑气缠绕，眼看就要彻底死透。
林溯心中一动。
他的神魂虽然受损，但本质依然是历经万载的道尊元神，天生便能亲和天地灵气。
他或许可以尝试，用自己微弱的神念，去驱散这株幼苗根部的煞气，再引导一丝游离的木属灵气来滋养它。
这对他而言，消耗极大，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他挪动着小小的身子，凑到那株苞谷苗前，两只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它枯黄的茎秆。
他闭上眼睛，神魂深处，一点微不可见的青色光华悄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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