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华你在北大

他毫无防备，欣然赴约。

缆车缓缓升空，他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那头，张老师的声音又急又尖: 别别去他……

没信号了。

而我手机上一条短信已发送成功:

收件人: 张振华老师——

感谢您当年小学六年的严教，助我成才。

今夏，我是清北优秀新生夏令营的带队教师。

您引以为傲的儿子，分在我的组。

有些曾经落下的课，是时候补上了。

别着急啊，张老师。

我们的账，慢慢算。

1

六年前。

校门口，大巴车。

我把班费箱递到班主任张老师面前。

箱子是我亲手封的，封条上有我的签名: 六年级二班，王哲。

五千元班费，我点过。

她没接。

后排，她外甥李浩突然和人扭打起来，为了抢一个靠窗的座位。

车厢里瞬间乱作一团。

张老师皱眉起身，厉声呵斥:

都给我坐好

她一边朝后走，一边顺手接过我手里的箱子，随手放在了她自己的座位上。

我的目光被那边的骚乱吸引。

几分钟后，车厢安静下来。

张老师坐回座位，拿起了那个箱子。

王哲，你过来。

我走过去。

她把箱子推到我面前。

侧面的封条被撕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她指尖一挑，打开箱盖。

里面，一沓钱孤零零地躺着。

她慢条斯理地数了一遍。

三十张。

她抬起眼，目光如炬。

还有两千块呢?

脑中轰鸣。

不可能我封的时候还是好的

我指着那道撕口，老师，这不是我弄的我交给你的时候封条是完整的

你的意思是，我偷了自己班的班费?她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全班五十个同学都看着，我刚才一直在处理李浩打架，谁有机会碰这个箱子?难道是它自己长了脚，跑到我包里不成?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五十双眼睛像刀子般刮在我身上，满是怀疑、审视、鄙夷。

她外甥李浩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

肯定是你王哲，你家里那么穷，肯定是你把钱藏起来了

他这么一喊，原本只是观望的同学，眼神也开始变了。

是啊，他裤子都打着补丁呢……

两千块，够他家吃一年了吧?

搜他李浩带头喊。

几个男生立刻围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抵在车窗上。

赃款藏哪儿了?

刺啦——

张老师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尖细的高跟鞋跟精准地踩上我裤腿的补丁，用力一扯。

补丁连着破布被撕开。

搜他看看钱藏哪儿了车厢里突然有人起哄着喊道。

穷鬼还穿着开裆裤呢哈哈哈哈李浩的尖笑引爆了整个车厢。

我羞愤欲绝。

张老师俯下身，声音里带着笑意。

李浩，你上次不是说，看见他和他在菜市场的妈，被摊主指着鼻子骂吗?

她指甲一下下挑着我撕裂的裤布。

好像……就是为了一把没给钱的葱?

车门砰地打开，她一脚把我踹了下去。

滚叫你那个收废品的爹来凑不齐钱，你就别想走

大巴车没有熄火，就停在路边，像一头等着看好戏的怪兽。

暴雨倾盆。

我哆哆嗦嗦地拨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砸铜线的钢钉敲击声。

爹……班费……少了两千，班主任说是我偷的……

电流的沙沙声里，混着他粗重的喘息，停顿了一下: 儿子别怕等着爹……这就来

三十分钟。

我在暴雨里站了三十分钟。

车窗里，是五十双看戏的眼睛。

一辆快散架的三轮车冲破雨幕，刹车声刺耳。

爹跳下来，浑身湿透，手里死攥着一个布包。

他冲到车门前，对着车里的张老师，几乎是哀求。

老师，钱……我带来了，补上……让孩子去夏令营吧，求求您了。

他打开那个湿透的布包。

里面是两千块钱。

一沓沓的毛票，被雨水打湿，皱巴巴地黏在一起。

那是他为我上清北附中攒下的第一笔钱。

张老师慢悠悠地走下车，撑开一把伞。

她接过钱，甚至没数，就那么轻蔑地掂了掂。

早这样不就完了?

她看了一眼我爹，又看了一眼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她转身，对我招招手。

上来吧，小偷。

我迈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车。

车门在我身后关闭。

我看见我爹，那个为了两千块钱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还站在暴雨里，对着大巴车的方向，用力地挥着手。

车厢里，李浩的嘲笑声再次响起。

看吧，我就说他偷了他爹都来赔钱了

小偷小偷的儿子还是小偷

2

大巴抵达营地。

阴雨连绵，窗外群山灰蒙蒙。

我浑身湿透，裤腿撕裂，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下车。

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泥水，我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张老师撑着一把碎花伞，脸上挂着讥诮。

她走到宿舍分配表前，指尖轻点。

王哲，最角落那间，天花板漏雨的。

她抬眼看我，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正好清醒一下，让你记住规矩。

我被分到最角落的铺位。

天花板滴水，床铺湿了一大片。

隔壁是臭气熏天的厕所，霉味直钻鼻腔。

李浩和他的几个跟班，被安排在最里面干燥明亮的房间。

他们路过我身边时，故意探头看向我的床位。

哟，这儿还有个水帘洞呢。

风水真好，正好可以洗洗『偷』来的脏东西。

他们哄笑着，走进他们的房间。

我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唯一一件干净的短袖，想换下湿衣服。

张老师突然出现在门口，她抱臂站在那儿。

王哲，马上就要集合了。她声音冰冷。

你现在这身，就是最好的『新生』面貌，何必多此一举?她指了指撕裂的裤腿。

这叫『本色出演』，别搞特殊，影响训练。

她说完，转身走了。

我捏着干衣服的手指僵住了。

集合号响起。

冰冷的雨点打在我脸上，风吹透湿衣服，我冻得牙齿打颤。

但我站得笔直。

教官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我们。

张老师走上前，低声和教官耳语几句。

教官点点头，然后指向我。

你，出列

他指着旁边一处低洼的泥地。

站那儿去

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泥水没过脚踝，寒意刺骨。

队列训练开始。

我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张老师放大。

王哲，站好腿抬高点这点苦都受不了，怎么配得上『清北』?

李浩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接话。

老师，他那条破裤子都打湿了，站不稳吧。

我强忍着。

教官突然叫停。

其他人原地休息，你，过来。

教官指着一片泥地。

张老师说你意志力薄弱，需要特殊训练。

给我做五十个俯卧撑

我趴了下去。

泥水灌进口鼻，湿衣紧贴。

我尝到了泥土的腥味。

！二

李浩和几个男生围了过来。

他们脚尖一挑，泥水溅了我一脸。

小偷就是不行

我看他再也偷不了东西了

刺耳的哄笑声，像无数把锯子，在我脑子里来回拉扯。

我看到张老师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她唇角微勾，像在看一场闹剧。

短暂的午休时间，我踉跄着回到宿舍。

身体已经麻木，只想用包里那条唯一的干毛巾擦擦脸。

那是我妈省了好久布票给我买的。

我刚拿出毛巾，宿舍门被猛地推开。

张老师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径直走进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毛巾。

她走到门口，将那条崭新的白毛巾扔到外面的湿泥里。

然后，用她那双尖细的高跟鞋狠狠地踩了上去，来回碾了几脚。

内务不整，东西乱放她看着我。

现在，立刻回到训练场，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下午是障碍训练。

第一个项目，攀爬高墙。

墙体在雨中湿滑无比。

张老师再次和教官耳语了几句。

教官点名。

王哲，你第一个，给大家做个示范

我体力透支，手指因冰冷失去知觉。

我爬到一半，手一滑。

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下面的泥坑里。

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我呛了满口泥水，眼前阵阵发黑。

张老师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王哲，就这点能耐?偷钱的时候怎么不摔倒?

废物一个

给我爬起来继续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撑起身体。

关节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耳边是李浩他们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哈哈哈，小偷摔成狗吃屎了

活该

视线开始模糊。

在模糊的光影里，我看到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陈子昂站在那儿。

他的嘴唇翕动，眼神里有一丝挣扎。

他看向我。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张老师，张老师的目光冰冷而警告。

陈子昂的头缓缓垂下，他转身，走了。

3

高烧不退，漏雨的床板让雨水直接打在脸上。

两天来，张老师只丢下一句别管他。

第三天，雨停了。

门被推开，张振华走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笑，手里把玩着一枚亮闪闪的清北校徽。

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

王哲，识趣点。

她把那枚校徽在我眼前晃了晃。

主动放弃保送名额，对大家都好。

保送名额。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保送名额，另外一个人选是她的外甥李浩，但是我排第一。

可我想到我爹被雨淋透的背影，那双磨出血泡、布满黑垢的手。

他没放弃我。

我凭什么放弃?

不。

我盯着她，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

她脸上的笑，瞬间冻结。

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毒辣。

好，很好。

她收起校徽，像是收回了最后的仁慈。

既然你找死，就别怪我。

她转身，声音冰冷如铁。

所有人，最后障碍赛集训王哲，立刻归队

她走到床边，将我那双破运动鞋扔在地上。

你的鞋，自己穿好。

鞋子被雨水泡得又湿又硬。

我费力地套上。

脚底传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

一股生石灰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我心头猛地一沉。

很快，双脚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训练场。

我是最后一个。

发令枪响。

我冲了出去。

每一步，鞋里的粉末混着泥水，都在灼烧我的皮肤。

它们迅速变硬，像两块石头，死死包裹住我的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我拖着两条腿，翻过泥墙，爬过铁丝网。

膝盖和手肘被磨得血肉模糊。

李浩就在我旁边，他故意用脚溅起泥浆，糊了我一脸。

让你跟我抢保送名额，该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项。

独木桥。

一根湿滑的圆木，横在深不见底的泥沟上。

我双腿抖得像筛糠，眼前阵阵发黑。

我踏了上去。

一步，两步。

摇摇晃晃。

就快到对岸了。

我几乎能看到终点。

突然，桥身猛地一晃

张老师站在桥头，脸上带着冷酷而满足的笑，她的高跟鞋尖刚从桥身侧面收回。

我身体一轻，整个人向下跌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腿传来。

我低下头，感觉膝盖猛地撞到泥沟底部的硬物，剧痛让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水。

剧痛中，我抬起眼。

张振华就站在桥头。

她脸上，是冷酷而满足的笑。

我的意识开始沉入黑暗。

4

剧痛。

我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

左腿。

空荡荡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从膝盖以下传来。

我妈趴在床边睡着了，眼窝深陷。

我动了动，她惊醒，紧紧抓住我的手。

哲儿，你醒了……

我盯着被子下平坦的弧度。

不。

不可能。

我猛地掀开被子。

左腿，到膝盖。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