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彻底消沉了。
连续几天，他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几乎不出房门。家里安静得可怕，那种低气压仿佛能凝出水来。
我照常生活，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心情颇好地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把他那些堆在角落、沾满灰尘的所谓“有纪念意义”的破烂——比如某个亲戚送的劣质工艺品，比如他舍不得扔的旧报纸——统统打包，准备当垃圾处理。
他看见了几次，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更加灰暗。
我知道，他的精神防线已经濒临崩溃。是时候，给他，也给外面那些人，来最后一击了。
我主动给我姑姑周慧芳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她那边语气依旧很冲：“干什么？还嫌气你姑姑不够？”
“姑姑，您别生气，我是来给您送‘福气’的。”我声音带着笑意。
“什么福气？”她警惕地问。
“是这样，”我语气诚恳，“经过我爸的深刻教育，我认识到，把玉坠捐了还是太狭隘了，帮助的人不够多。所以，我决定把爸这套房子卖了。”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周慧芳尖锐的惊呼，差点刺破我耳膜，“卖房子？！周晨你疯了？！那是你爸的命根子！”
“姑姑，您听我说完。”我慢条斯理地解释，“爸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把这房子卖了，得到的钱，一部分捐给慈善机构，广积善缘。剩下的，咱们这些亲戚平分了，大家都沾沾福气，也体现了爸一直强调的‘一家人不分彼此’嘛。我觉得，这才是真正践行爸的‘圣父’理念，您说呢？”
我这话一出，电话那头死寂了几秒。
随即，周慧芳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急切的贪婪：“你……你说真的？平分？！你能做你爸的主？”
“爸现在深刻认识到自己过去的格局还是太小了，非常支持我的决定。”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他说了，早就该这么做了，只是自己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由我来推动，他感到很欣慰。”
“好！好！好啊！”周慧芳一连说了几个好，语气瞬间变得热情无比，“小晨啊！姑姑以前错看你了！你才是咱们老周家最明事理、最大气的孩子！跟你爸一样善良！这主意好！太好了！什么时候办手续？需要姑姑帮忙吗？”
“不急，姑姑，我先跟您通个气，具体细节，等我跟其他叔叔伯伯也商量一下。毕竟，要‘福气’同享嘛。”
“对对对！应该的！应该的！”周慧芳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果然，没过半小时，我的手机和我爸的手机就开始被轮番轰炸。
叔叔周建业打来，语气前所未有的亲切：“小晨啊！卖房子分钱这事，你姑姑跟我说了！好小子！有魄力！像咱们老周家的人！你放心，叔叔绝对支持你！你爸那边……他真同意了？”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喜不自胜，“好！好！我就知道大哥最通情达理！”
周强也打来电话，哥长哥短，谄媚得令人作呕。
甚至连几个平时来往不多的远房亲戚，都拐弯抹角地打电话来确认消息，话里话外都是想分一杯羹。
而我爸，在接到他妹妹、弟弟第一个确认电话，听到对方在电话里对他“终于想通了”、“格局打开了”的“赞扬”和迫不及待询问卖房进度时，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荒谬。
“你……你跟他们说……要卖房子分钱？”他声音都在发抖。
“是啊，爸。”我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最能体现你‘圣父’胸怀的方式吗？牺牲小我，成全大家。你看，姑姑叔叔他们多高兴，多感激你。你这辈子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颤抖得厉害，脸色惨白如纸，“你这是要逼死我……这房子……这房子是你妈……”
“我妈要是知道你这么‘无私’，把她和你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都‘分享’出去，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我打断他，语气冰冷。
就在这时，他家那个老旧的门铃被人按得震天响，外面还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周慧芳、周建业两家人，还有另外两个闻讯赶来的亲戚，全都挤在门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激动和贪婪的光芒。
“大哥！小晨说你要卖房子分钱，我们过来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不！”周慧芳挤在最前面，脸上笑开了花。
“是啊大哥，手续复杂，我们人多力量大！”周建业搓着手，眼睛放光。
他们涌进客厅，七嘴八舌，已经开始讨论房子能卖多少钱，每家能分多少，甚至开始指指点点，评论着家具电器哪些能留哪些该扔。
我爸被他们围在中间，看着这一张张被贪欲扭曲的熟悉面孔，听着他们肆无忌惮地规划着他和我的栖身之所……
他浑身开始发抖，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神由最初的震惊、茫然，逐渐染上了极致的愤怒和一种彻底的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我站在人群外围，平静地回视着他，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
看，这就是你维护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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